牛汉擅于写在生命的扭曲中那不屈的灵魂。
《华南虎》为华南虎构筑的,也是一个扭曲生命的环境。
它本属于大山与森林,属于大自然的自由的儿子,却被囚禁在铁笼里,供人观看、呵斥、捉弄。这既是现实性的描述,又是超现实的喻指。诗人把环境典型化,把虎人化,以此来写一个不屈的生命,来展示一个执着的灵魂。
虎,在这里成了生命与灵魂的符号,铁笼恰是邪恶与困厄的象征,正是它扭曲了原本属于旷野、属于深山、属于野性的生命;也正是在这扭曲中,这生命才爆发出更大的能量,显示出更顽强的意志,更崇高的灵魂。生命之火在暗夜中显示出更加灿烂的光彩;灵魂之光在苦难中得到令人惊异的升华。诗人把充满哲理的思索和充满激情的想象,把自己的人生体验,影印到处于困厄之中的华南虎身上,控诉了制造苦难历史的十年浩动,嘲讽了冷漠与麻木的“围观者”,颂赞了顽强的生命,同时也倾诉了自己炽热的情感。
《华南虎》一诗写于1973年6月,展示的是“十年动乱”的特定时空。这是一个囚禁生命、戕害牲灵的年代。诗人以一颗敏感的心,强烈地感受到这种悲怆和苦难,同时也感受到了每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不屈的灵魂和挣脱禁锢、向往自由的顽强斗争精神。在诗作中,诗人把这苦难和血性赋予了一个有生命的肌体枣被囚禁的华南虎。
我觉得,华南虎不羁的灵魂,掠过人们的头顶,腾空而去,总属虚幻,即使让人看见它的“火焰似的斑纹,火焰似的眼睛”,总感到还没有写出最震慑人心的那个特殊的形象,应当让滴血的趾爪掠空而过,让虎爪的受伤的血,一滴一滴,像灼热的熔浆,灼痛那些沉闷而麻痹的灵魂!最后添的这两行,我感到满意。一首诗,必须给读者留下一点难忘的与众不同的形象。人们常说,每首诗有一个“核”,有一个感情的爆发点;有了这一点,才能把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感情交融起来。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。我相信,这首《华南虎》,如果失去滴血的趾爪,而且最后不出现腾空而过的具有动感的形象,它就会显得平淡无奇。
这首诗,有一处写得或许过于简略了,最后一节开头两行“我终于明白……我羞愧地离开了动物园”,原来写得较具体,写到了我当时自责的心情;但我不愿意过多地剖析自己,觉得那样“联系思想”,有点一般化,公式化,还不如一笔带过,留下空白,让读者去思索。我的这个考虑不能说没有道理,但删得太苦,“我终于明白……”用省略号隐去了我的许多内心活动,只用“羞愧”二字点出我的心情。如果诗的最后一节的头两行,单独成为了一节,前后各空一行,可能更好,使读者读到这里,停顿一下,思考思考我隐去的复杂的感情。
这几年我写的诗,包括这首《华南虎》在内,我努力在诗的意境上开拓得深远些。每首诗,从第一节到尾,是一个完整的艺术生命,每一行、每一个字都是完整的生命的一个有机的部分,不应再多一点或少一点,它的表现形态(不仅是外在的形式)是与诗的情境、形象以及它的气韵和节奏,是一次完成的。当然达到这个境地是困难的。这只是我的一个孜孜以求的理想而已。
歌德说过,每首诗都应当写明创作的时间,这对了解诗有着不可忽略的意义。《华南虎》表现的那种情感只能从那个历史时期的特点去体会。就我个人来说,我当时只能这么写老虎,而当时奇遇似的让我看见了这只虎,而这只虎与我当时的境遇何其相似